從清掃廁所、打掃馬廄的小卒,到主政山東的地方大員,靳云鵬在北洋系中也算是“鯉魚跳龍門”了。但政治這杯酒往往容易讓人沉迷,凡是政治人物 ,得隴望蜀的心態總會特別強烈。靳云鵬在主政山東之后,仕途繼續走高,兩度出任國務總理。
因為這個總理,他受了不少閑氣;也因為這個總理,他差點跟兄弟斷了感情。直到晚年,他心灰意冷,皈依了佛教。
他擅長打“政治麻將”
上文我們說過,靳云鵬不是久居人下之人,官做得大了,漸漸就想撇開段祺瑞,“自立門派”。政治這趟渾水,不是只言片語能說清楚的??傊?,發展到后來,靳云鵬名義上還是皖系的人,但跟別的派系也勾搭上了。他與直系首領曹錕為結拜兄弟,與奉系頭子張作霖是兒女親家。跟大總統徐世昌有共同的政敵,漸漸玩得風生水起。
為了各自的利益,直奉兩系都支持靳云鵬上臺。1919年11月5日,靳云鵬正式受命組閣,就任國務總理。他表面上對段祺瑞很尊重,所有閣務都請示后再實施,但實際上想擺脫皖系而獨樹一幟。上任不久,他以“濟南血案”和侵吞軍餉為由,將山東督軍張樹元撤職,改派自己的親信田中玉接任。由于皖系的擴張,引起直奉兩派的不安,于是組成八省反皖同盟,大戰一觸即發。靳云鵬進退維谷,不得不于同年7月辭職回家。這任總理靳云鵬干了不到一年。直皖戰爭以皖系失敗告終,段祺瑞通電下野,靳云鵬不僅沒有受牽連,反而由于張作霖的力薦,于8月9日又一次出任國務總理,算來當了兩任總理。
北洋時期的內閣政府就跟走馬燈似的,一茬一茬換得特別快。倒不是因為民主,實在是因為這個總理不好當。靳云鵬當了國務總理,漸漸開始明白其中的滋味。且不說段祺瑞手握大權,經常在他面前擺臭架子,就說這些地方軍閥就夠他受的。當時各地軍閥割據,孫中山又在廣東搞革命,靳云鵬這個國務總理說了話,其實沒幾個人聽。有一件事,可以說明靳云鵬有職無權的狀況。1921年,中國參加華盛頓會議的代表顧維鈞送來一個報告,述及被英國代表侮辱,英國代表貝爾福曾質問:“中國究竟是怎樣一個國家?”徐世昌看到這個報告時,便向手下表示:“現在是責任內閣制,一切當然由內閣負責。”靳云鵬聽到這句話,氣沖沖地說:“哪兒有責任內閣,只是徒擁其名,我做這個國務總理,用人行政哪一樣不受到總統的干涉。”
這種無奈的情緒積累久了就要宣泄,靳云鵬堂堂一國總理,終于氣得要罵臟話了。當時各省名義上都歸北洋政府管理,因此還都向北洋政府索要軍餉,不給就鬧兵變。北洋政府又是個窮衙門,沒有多余的錢。宋鳳英在《北洋軍閥靳云鵬的人生沉浮》一文中說:靳云鵬沒辦法,就請了張作霖、曹錕、王占元、曹銳等人開巨頭會議。曹錕的四弟、直隸督軍曹銳埋怨內閣在分配軍費上不夠公平。曹銳的話還沒說完,靳云鵬就插嘴說:“四哥,你真不懂得當家人的苦處,現在各省的國稅都被扣留,還伸出手來向中央索餉,你來當當這個家試試,真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曹銳火了:“你當不了家就不當。”靳云鵬也站起來說:“我根本不要干,可是你沒有資格說這句話。”曹銳把茶杯摔到靳云鵬身上:“你滾蛋好了。”靳云鵬跳著腳大聲嚷著說:“我不干,我不干,我若再干這倒霉總理,就是王八蛋。”張作霖連連跺腳說:“糟了,糟了,趕快給我預備專車,讓我回去。”王占元兩邊斡旋,勸大家不要傷了和氣。靳云鵬一氣之下,把家眷接到天津,表示決心辭職。最后還是張作霖和王占元出面說和,一場暴風雨才算過去。
最后這個事情是怎么解決的呢?打麻將。靳云鵬擅長打“政治麻將”,在麻將桌上使勁兒輸錢。因為這筆錢不是由他自己掏腰包,而由公款開支。同時還由財政部撥出30萬元為大隨員“吃喝嫖賭”。這一招還蠻生效,大帥們不好意思再談索餉問題了。
就這么著,靳云鵬的第二任總理又干了一年多。在內外夾逼之下,靳云鵬實在是干不下去了。1922年12月7日,靳云鵬正式提出辭職,退隱天津。
“一人奶出兩位總理”
退隱天津之后,靳云鵬做起了寓公,投身商業,做得還挺成功。據不完全統計,靳云鵬獨家投資或合伙經營的企業有20多家,擁有資產6500萬元之巨。他雖然嘴上說不再過問政治,其實要想徹底斬斷政治念頭哪有這么容易。稍有風吹草動,他還是會動心的。
先是1926年夏,張作霖與吳佩孚聯合戰勝馮玉祥的國民軍后,張作霖曾提出由靳云鵬第三次組閣的計劃,因遭到吳佩孚的反對而夭折。再是1927年冬,張作霖在北京任安國軍大元帥。張作霖在研究組閣人選時,奉系老派人物如吳俊陛、張作相、鮑貴卿等力推靳云鵬擔任,但實力派張宗昌、褚玉璞等人堅決反對,主張任用潘馥(潘復),認為潘馥在籌集軍餉上有辦法。
說起來,靳云鵬與潘馥還算是有一番情誼的,這兩人算起來是一個母親養育。我們在上文提到過這個靠賣煎餅維持一家生計的堅強女人邱瑩瑩。原來,潘馥的父親曾在河南任州官,其時潘馥出生,但夫人沒有奶水 。恰巧靳母邱瑩瑩在山東家鄉剛生下靳云鶚不久,因家境貧苦,被潘家雇來給兒子當奶媽。靳母于是隨潘家到河南任所,精心哺養潘馥。據說邱瑩瑩在潘家當奶媽時,潘家曾遭受土匪劉三的綁票,在這關鍵時刻,她什么都沒想,就用自己的親生兒子靳云鵬替下了潘馥。劉三知道上當后,不但沒有為難靳云鵬,反而被邱瑩瑩的大義之舉感動,主動放了靳云鵬。
可就是這么深厚的兄弟感情,也被“總理”這個職位給攪黃了。在張作霖的支持下,潘馥擔任國務總理,組建了內閣,靳云鵬再次失去了復出的機會。為此,靳云鵬對潘馥恨之入骨,認為潘馥忘恩負義 ,常罵他是“小人”。因為靳云鵬的母親喂養過潘馥,因此民間遂有了“一人奶出兩位總理”之說。
潘馥只做了八個月總理,但靳云鵬與潘馥的關系卻徹底破裂,這成了邱瑩瑩的一樁心事。據丁愛波《北洋總理們的山東遺產》介紹,1929年春,邱瑩瑩病危,在病床上對靳云鵬講,你們兄弟不能和好,是為娘的一塊心病。靳云鵬聽了馬上給在天津的潘馥發去電報請他速歸。病危的邱瑩瑩看到兩人握手言和才閉上了雙眼。后來,人們在送葬隊伍里,看到了披麻戴孝的兩任國務總理,一時成為街頭巷尾的佳話。
邱瑩瑩確實是個不簡單的婦女。靳云鵬發跡后,邱瑩瑩也隨之經常出入達官貴人門第,她見多識廣,頭腦靈活。每次袁世凱請吃飯,老太太必帶四包禮物:“雞蛋十個,豆腐四塊,煎餅六斤,咸菜一罐。”而禮單上寫的是:“吉子十個,都福賜快,堅兵祿金,賢才一貫。”據稱,袁世凱必親自點收,即席大嚼。有這樣一位賢明的母親,也算是靳云鵬的一大幸運吧。
他晚年皈依佛門
到了20世紀30年代,中國的時局早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靳云鵬那顆從政的心也終于消停了。因為靳云鵬在北洋派中資格較老,其弟靳云鶚此時也已投靠蔣介石。蔣介石對靳云鵬還算禮遇,每年都贈與錢物。靳云鵬因此而得意洋洋,常向人夸耀。1930年,靳云鵬曾到浙江普陀山進香,路過南京,受到蔣介石的殷勤招待。回到天津之后,靳云鵬在和人談起時承認自己落伍,并認為“北洋派”三個字已成為一個歷史名詞了。
此后,靳云鵬轉而吃齋誦經,皈依佛門,很少參與政治活動。1931年,靳云鵬開始到天津英租界的居士林去禮佛聽經。他還在英租界內比爾道(今四川路)自家設立了佛堂。直系軍閥孫傳芳下野后,在靳云鵬的勸導之下,也開始篤信佛教。不久,靳云鵬和孫傳芳集資改建居士林。1933年建成后,靳云鵬自任林長,孫傳芳任副林長。由于靳、孫的影響,居士林自開辦以來,非常吸引人,參加者大多是社會上的達官貴人,一時入林者達到一兩千人??墒牵邮苛趾髞戆l生了一件人命關天的大事,副林長孫傳芳被奉軍將領施叢濱的女兒施劍翹(施谷蘭)開槍打死,血濺佛堂 。人們望而生畏,一時不敢涉足其間,昔日車水馬龍的勝地,變成了門可羅雀的僻境。
據說,靳云鵬主持居士林時曾發生過一件趣事。當時,居士林所在的胡同口電線桿上掛一盞大蓮花燈,上書“南無觀世音菩薩”七個字。天津市政府以其有礙交通下令拆除,靳云鵬聞訊后,派人持函晉謁市長張廷諤,請求保留蓮花燈。張廷諤不但不予理睬,還宣稱這燈有迷信色彩,即使不妨礙交通也得拆除,絕無通融余地。靳云鵬碰了硬釘子,氣得臉色鐵青,半晌說不出話來。湊巧,過了幾天,蔣介石到北平視察,命令張廷諤請靳云鵬去北平會面。張廷諤接到這個命令,驚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老蔣會主動提出要與這名失勢的軍閥晤談,只好硬著頭皮登門拜訪。靳云鵬起初不搭理張廷諤,等張說明來意,便一拍桌子,對其破口大罵,直罵得張落荒而逃。靳云鵬仍不解氣,對著張的背影繼續大罵不休。
1937年“七七事變”后,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多次派人勸靳云鵬與日本人合作,組織華北偽政權,均遭到靳云鵬的婉拒。在民族大義面前,靳云鵬保住了氣節。1951年,靳云鵬在天津病逝,終年74歲。特約撰稿 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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