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東縣鐵涌衛生院當事醫生(暗訪視頻截圖)。

■這張假出生證是安陽中介通過打拐志愿者提供的信息所辦。(受訪者供圖)

讓寶貝回家·出生證調查

新快報記者奔赴廣東惠東、河南安陽、河北邢臺、上海等地調查出生證買賣黑幕

“現在買回小孩兒,上戶口太容易了。如果上不了戶口,就沒有人會買了。”微博打拐成名的志愿者仔仔告訴新快報記者,他寫了一封近4000字的《致全國人大、全國政協的建議》,詳細列舉了戶籍管理的現狀、問題及建議,希望相關部門關注并對戶籍管理工作進行整改。

“黑戶”孩子上戶口真的容易嗎?新快報記者奔赴廣東惠東、河南安陽、河北邢臺、上海等地調查發現,只需提供身份資料,加奉數千元到數萬元不等的辦證費用,神秘的中間人就能幫你搞定一張出生證。

這其中有出自惠東縣鐵涌鎮衛生院的真證,當事醫生在記者暗訪過程中不僅承認為黑戶孩子提供出生證,更直言,“賬是交給醫院的,我一毛錢沒收,我不怕。”

更離譜的是,這其中更多的為假證,但部分一樣可依照各省公安機關下發的戶政管理規范的相關條文規定,堂而皇之地為非親生的孩子上了戶口。

■統籌:新快報記者肖萍 ■采寫:新快報記者郭曉燕

暗訪1 惠東縣鐵涌鎮衛生院

7500元可辦出生證“交給醫院包上戶口”

早在2014年11月中旬,央視一條名為《寧靜小鎮賣子成風》的新聞報道已經揭開了真出生證買賣的鏈條。新聞講述福建省長汀縣童坊鎮上買賣孩子明碼標價,“男孩9萬,女孩5萬。”經報料人指引,央視記者向公安機關舉報了8戶疑似購買孩子的家庭,結果有5個孩子被證實非親生,其中兩個孩子已通過正常渠道上了戶口。福建警方證實,其中1個孩子上戶口所用的出生證明就是花1000元在廣東買的。

新聞沒有播出的內容還有:福建警方曾專門到廣東惠東縣鐵涌鎮衛生院調查這個孩子的出生檔案,結果發現,醫院保留著從產婦入院到孩子分娩的全套住院記錄。

問題來了:孩子并非親生,這位所謂的母親怎么可能在這家醫院分娩呢?

新快報記者和打拐志愿者仔仔的暗訪從這里開始。

1月9日上午,記者來到了位于惠東縣鐵涌鎮圩鎮北街的鐵涌鎮衛生院,這家醫院1966年6月1日在工商局注冊成立。記者先找到了醫院辦公室董姓主任,向他出示了福建家庭花一千元購買回來的出生證,稱出生證丟失,希望重新補辦。董姓主任表示,這需要親生父母來補辦。

當日下午,記者再次來到該醫院,直接找到了出生證上的梁姓接生醫生,并謊稱由于福建警方已經查出孩子并非家庭親生,所以沒收了原來的出生證,希望醫院方面能重新補辦一張。

梁姓醫生聽后非常緊張,壓低聲音說,“不是和你們說了要保險點保險點嗎?是被誰舉報了?現在辦證很難,本來就只給熟人辦的。上兩個月,已經有警察來問過了。”

當記者說如果不重新辦證,大家都會引起警方注意時,梁醫生說:“賬是交給醫院的,都是按醫院繳費程序來的,我一毛錢沒收,我不怕。”

記者表示還是希望能重新辦一張新證上戶口,梁醫生現場掏出手機給中介打電話,只聽見她說,“河源還有證嗎?多久能拿?”然后就掛斷了電話,大概5分鐘之后,梁醫生電話再次響起,隨后就和記者敲定大概兩天后以7500元的價格再為記者辦理一張河源某醫院出具的2011年的出生證,于是記者就把電話號碼留給了梁醫生以便聯系。

記者剛剛步出醫院大門,居然接到了醫院辦公室董主任的電話,他向記者強調了梁醫生的意思,“醫院只包上戶口,出事不負責。”

暗訪2 網絡包辦出生證QQ群

要價4500至30000通過網絡快遞交易

為幫“黑戶”孩子“洗白”身份,網絡上隱藏著各種辦理出生證明的中介。記者發現,無論是在搜索引擎或是QQ群上,只要搜索“出售醫學證明”、“代開出生證明”等關鍵字,很容易就能找到相關信息,不少“賣家”留有QQ號、手機號等聯系方式,有的甚至還會打上“服務第一,誠信至上”“貨到滿意付款”等口號吸引“客戶”。

每個群成員人數在七八十至兩三百之間,只有兩種身份,辦理出生證的中介和想要咨詢的“客戶”,群里常常是安靜的,唯一熱鬧的時候是有中介發出“好消息”,把一張辦好的出生證貼在群上,然后配上一段文字,“這個孩子成功上戶口了。”群里馬上會騷動起來,“恭喜恭喜”,“真的假的”……

直到有人問出更實際的問題,“我也想辦,價格如何?”中介又會跳出來,“這東西絕對是真的,私聊!”然后群里又歸于沉寂。

在剛剛過去的周末,在一個“出生證辦理”的交流群中,網友“花一樣”在群里敲了一句:“我辦的出生證網上能查出來嗎?”網友們回復個不停,“王某某”說,“其實派出所只要有人,根本沒事。而且派出所上戶口不聯網,衛生局才聯網。”網友“絕蓋連”馬上反駁“有×用,外地的要醫院回函。”

很少有人會說出自己的故事,甚至還會小心謹慎地隱藏自己的身份,想要通過QQ群查看群里其他成員的消息非常困難,甚至不少人都在上演著女扮男裝或男扮女裝的戲碼。報料人仔仔在多個出生證群里泡了大半年,一直以女生身份存在,因為他發現中介更信任女性辦證者。

他告訴新快報記者,這些中介十分謹慎,每一個辦證人的信息都需要提前核實,要求上傳身份證、結婚證等私人信息。一般情況下,全部交易通過網絡及快遞完成。中介圈子里流傳著的故事是,“去年河北有個哥們出來見了,被釣魚執法的逮進去了。”

中介圈子里這樣的故事很多,他們有時會刻意夸大這些以訛傳訛的故事,讓氣氛更緊張一些,以便開出更高的價格。

近兩周的調查時間里,記者接觸了多位中介,他們開出的價格差距較大,從4500元/張至30000元/張不等,價格集中在8000元至13000元之間。有時他們也會根據“客戶”的身份地位來決定價格的高低。

報料人仔仔告訴新快報記者,曾經有個中介一開始開價4500元,在得知他的身份是“老板”后,以“風聲緊”為由,改為13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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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FP供圖

暗訪3 分赴三地與中介見面

有醫院人員參與假證也能上戶口

為了更接近事實真相,新快報記者奔赴河北邢臺、河南安陽和上海三地展開調查,發現3名來自不同城市的中介居然都提到可以辦理廣州市番禺區婦幼保健院出具的出生證。他們異口同聲地稱,“絕對是真證!這個圈子里有自己的原則,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小地方上戶口,假的也能混過去,大城市當然就得用真證了。”

可淘寶支付醫院人員參與辦證

1月4日,新快報記者在河北邢臺見到了第一個中介。他是一個年輕小伙,一見面就開始展示自己的“專業”,“你們那里上戶口需要醫院回函嗎?要就不能辦。”“現在全國只有廣東和陜西有真證可以開了。其他地方都沒有真的。”說完他取出手機向記者展示了幾張由他成功辦出的出生證,都印著醫院的紅色公章。

他聲稱上線是一家小醫院的院長,兩人雖然從未見面,但合作3年多了,這期間,福建、陜西的“客戶”都已經成功上了戶口,絕對安全。

他一再強調,“絕對真證,都是從前遺留下來的,沒幾張了,抓緊,上午發資料過來下午就可以出證。你要擔心可以淘寶支付,這樣大家都有個保證。”

在記者以擔心出生證有假拒絕付款的第二天,這名中介為了佐證他所出售的出生證的真實性,再次給記者提供了一個線索,“我的上線是上海中大腫瘤醫院吳某某醫生,這是他的手機號,你們可以聯系一下他。”

為了驗證這名醫生的真實性,記者選擇了一條迂回路線,先是通過醫院總機詢問是否有這名醫生,接線員告知,這個醫生確實存在,是市場部的,記者隨后告知希望能找這個醫生聯系治病的事,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當天,這位自稱是內科醫生的吳某某就給記者打來了電話,號碼正是中介提供的那個,不過他說對方才是上線,除此之外,兩人所述內容基本一致,都提到了可辦廣州市番禺區婦幼保健院的出生證,不過吳某某以“風聲緊”為由,開價30000元,再創“行內”新高。

當記者質疑證件真實性時,吳某某表現出了不屑與憤怒,“什么叫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做的全部是真的。你們不懂。”

買完發現是假的但照樣能上戶口

新快報記者發現,對于辦理出生證的中介而言,說起如何辨別真假都會顯得異常自信。

1月5日下午,記者在河南安陽火車站外和一名中介見面,“你們來這些人沒用,必須得來有經驗的戶籍警,或是行內人,要不真的假的你們分不清。”

這位自稱是安陽一家醫院骨科醫生的老大哥,根據志愿者仔仔提供的一些虛構的資料,已經成功為他辦理了一張出生證,還包括一套完整的住院記錄,其中有孕婦入院的時間,分娩的情況以及新生嬰兒的健康狀況,甚至連新生兒可愛的腳掌圖也包括其中,“這些資料都是套別人的。”這張出生證上所蓋的“公章”顯示是番禺區婦幼保健院,“我在那醫院實習過,有點人脈。”

之后,他向記者演示真假出生證的分辨方法,當他把一塊約手掌寬的厚膠片放在出生證的編碼處時,膠片不同方位的擺弄,會出現三種不同的水印,包括出生證三個字水印、編碼水印等,記者在他指引下,確實看到了以上水印,“再厲害的造假工藝,這樣的防偽標簽,做不出來”。

他還向新快報記者提供了多個已上戶口的出生證資料,記者從打拐志愿者仔仔處獲悉,這個中介提供的出生證,確實已上了戶口。

新快報記者拿到了該中介根據仔仔提供的資料辦出的出生證樣本,而這張出生證的來源則是番禺區婦幼保健院。

上周五,新快報記者和打拐志愿者仔仔拿著中介提供的已上戶口的出生證圖片到廣州市番禺區衛生局求證,專門負責出生證管理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所有的出生證是由國家一級級下發的,每一級的下發都有記錄可查,每個出生證上都有一個專屬的編碼,每個轄區內的工作人員都能掌握該轄區所獲得的編碼號段,但記者提供的號段4411×××××均不屬于番禺區,“所以這些證件肯定是假證”。

數十個假證上了河南廣西等地戶口

那么問題來了,戶口是怎么上的?

安陽市公安局治安支隊副支隊長牛力強向新快報記者證實,目前這名中介已被抓獲,由于行動還在進行,不方便向記者透露具體內容。

但新快報記者從特殊渠道獲悉,目前安陽警方已抓獲多名出生證中介,發現上百張出生證,這些出生證都是假的,其中有30多個超高仿假出生證已上了河南、廣西等地的戶口。

廣東省衛生廳:暫不能在網上跨省查出生證

假證為什么能上戶口?除了高仿的技術外,是否還存在其他原因?

新快報記者跟隨打拐志愿者仔仔前往廣東省衛生廳了解情況,相關工作人員表示,目前市場上的假出生證主要存在兩種情況,真證假信息或者假證真信息,這兩種情況都有,“我們現在發現有一批假證真的做得很厲害,我就看到過一個,拿驗證碼一看挺真,但查記錄發現這個號碼已經使用了,號碼不可能重合。單單水印技術這塊不難。”實際上,2014年以前的出生證已經全部銷毀。

記者詢問,如果河南警方對出生證有疑問是否可以在網上查詢,工作人員解釋,跨省查詢暫時沒有實現,省內的也只能查2014年以后的出生證。出生證都有很多層防偽,且每一版都不一樣,關于這部分內容,衛生部、公安部都會收到相關文件。

小貼士

兒童安全基金歡迎提供被拐兒童販賣線索,一經查實,將予重獎。

聯系電話:18697297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