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婚介所圍獵單身族：相親見一人花一萬，誘導貸款消費

距離央視315晚會曝光珍愛網、世紀佳緣等多家婚戀公司的套路過去已近一年。婚介生意依舊火熱，與此同時各類投訴維權也屢見不鮮。部分不法商家的套路并無太多更新迭代，但維權舉證難度不小，對行業整體的影響也極壞。

有受訪者直言，被騙的經歷改變了她作為一個正常人向往渴望婚姻家庭的想法，結婚的過程太苦了。“我現在已經不想拿兩三萬元退款息事寧人了，我就要抗爭到底。”

見一個人一萬塊？誘導貸款消費，有人“先交錢再看合同”

婚介產業鏈中，陷阱出現得比想象更早。多位受訪者表示，他們是在瀏覽社交網站時不慎點到推廣、或者有人私信發來條件優越的異性資料，就此被引流至線下婚介所的。

單身資源是這個圍獵場里的珍寶。消費者梁先生透露，每天都會有很多紅娘賬號聯系他。其中有人曾明確表示：前期篩選匹配3-5個對象無需費用，其推薦的女孩也多就職于華為、騰訊和一些政府單位等。

“梁先生們”往往抱著較高的期望和試探的心態來到門店。幾乎所有婚介維權受訪者都會提到，從進入門店到簽約，他們經歷了長達3-5小時的高強度“洗腦”推銷。顧客們通常被安置在幾平米左右的小房間里，全程有不止一個人對著自己介紹、分析婚介服務甚至開啟“PUA”，比如“大齡剩女很難靠自己脫單”、“這么大了還沒結婚爸媽一定很難過”。

沒有多少人能在這類攻勢下保持清醒。為了盡可能促成交易，有時銷售會想方設法查看客戶的銀行卡余額、網貸或信用卡額度等，誘導貸款消費。會員阿陽向藍鯨記者表示，當晚他接連用花唄、借唄、分期貸款等方式借貸數筆，累計支付數萬元。從付款時間上來看，前后不足半小時。

在相當一部分婚介機構，不同價位的婚介套餐并無標準和明確的服務內容。銷售紅娘可能會根據交談情況、顧客承受能力靈活修改約見人數及簽單價格。受訪者茉莉告訴藍鯨新聞，很多機構都會“看人下菜碟”，差不多按照消費者月薪的2-3倍報價。

據藍鯨記者了解，市面上常見的婚介合同周期一般在三個月到一年之間，約見人數從3人到8人不等，一個約見機會價值數千元。以茉莉為例，因為日常消費水平不錯，她支付的其中一個套餐是半年約見5個人，總價近5萬元。簡單粗暴計算，差不多見一個人要花1萬塊。

當然，部分套餐里還包含一些情感、性商、人際交往課程和妝化服務，這些內容為套餐提供了一定溢價空間。

值得一提的是，相當多數量的婚介會員在付錢時并不清楚具體服務細則。很多人經歷數小時“洗腦”后根本沒有精力讀完合同，有些機構甚至存在先收錢再提供具體合同的情況。

就藍鯨記者近日收到的投訴爆料，深圳我主良緣科技集團有限公司、廣州戀愛吧婚姻介紹有限公司、杭州邁優品牌管理有限公司等均有過前述“先交錢再簽約”的情況。

這種操作顯然是不合法的。北京京師（杭州）律師事務所互聯網合規企業法律事務部副主任連潤民律師指出，正常的交易流程應該是先簽訂合同，明確雙方的權利和義務，先交錢再簽合同剝奪了消費者的知情權和公平交易權。

不止一個受訪會員表示，直到維權時他們才發現合同里的“霸王條款”。

交易存在大量口頭約定，約見時屢次催促結束

婚介維權消費者反饋最常見的“大坑”一般是虛假宣傳、介紹對象不匹配等。據澎湃新聞報道，記者臥底線下婚介所接受紅娘話術培訓時了解到，捏造虛擬對象吸引客戶并不罕見。

會員梁先生告訴藍鯨記者，他原本的套餐是四個月見3個人，但簽約后不到一個月機構為他連續約見了3個女孩。梁先生認為，約見人并不符合他的擇偶標準，紅娘先前展示的“優質相親對象”也從未真實出現過。

他懷疑，婚介所此舉是為了快速消耗約見額度，因為很快紅娘就提出了讓他加錢、繼續購買服務。盡管之前銷售曾口頭承諾，“不要管合同上的人數，會無期限介紹到你滿意的對象為止。”

多位受訪會員推測，除卻部分疑似婚托外，約見雙方會員都是在彼此不匹配中浪費了服務額度。

這個指控是比較難得到回應的。會員Rita提到的上海有對象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我們一定是匹配認可才會讓雙方見面，“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們不可能勉強對不對？” 此外接線員工表示，他們的會員資源是真實且充足的，如果顧客有特定需求（比如指定某種職業）也會明確寫在補充協議里。

但Rita告訴記者，他們只有口頭承諾，未在合同中寫明具體的特定需求。

不舒適的相親方式也是維權者們提到最多的服務槽點。很多婚介所都會要求雙方在婚介所的小隔間里見面，約見時長限定在半小時左右。多位受訪者透露，小房間的空間比較逼仄，通常只有桌椅和墻上的錦旗。紅娘們沒有太多破冰和撮合，就讓雙方尬聊，時間一到會幾次催促結束，“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如果會員對服務提出不滿，部分婚介所會調整人選的匹配程度或者更換紅娘團隊等。但會員茉莉直言，后來她發現提意見相當于給無良婚介繼續割韭菜的機會。比如紅娘給她的照片是男方十年前的，見到真人后茉莉實在忍不了。在5萬塊的合同之后，婚介所又說服她加了2萬將套餐升級為“終身服務”。

和茉莉一樣屢次受傷的消費者不在少數。有受訪者前后經歷過三家婚介機構，第一家已經市監局處理退款成功，后兩家仍在漫長拉鋸戰中。

退費扣除違約金等一系列費用，機構頻繁換殼

黑貓投訴上，搜索“婚介”會顯示2500多條投訴，大多關乎虛假宣傳、霸王條款和退費困難。受訪者向藍鯨新聞爆料的多家婚介品牌如我主良緣、MarryU等均名列其中，關聯公司也有多起服務合同糾紛在身。婚介糾紛維權之難，遠超旁人想象。

去年，上海市民政局會同市場監管等部門，聯合發布了首個婚姻介紹服務機構合規指引。全市60多家婚介機構承諾執行“3-7天冷靜期”——即3-7天冷靜期內，實體婚介機構門店一般不開展服務，征婚者有權解除合同且不承擔違約責任，征婚者要求解除合同的，婚介機構一般應退還除已實際發生的合理支出外的全部服務費用。

阿陽報名的上海唯爾一笙婚姻介紹服務有限公司恰在參與機構名單中。

冷靜期內，他提出解約但對方沒有同意，理由是他簽署的“結婚版套餐”（即服務期內結婚返還部分費用）不適用于該制度。隨后紅娘再三勸說阿陽并極力促成了他的第一次約見。阿陽多次提出解約后，婚介所最終同意返還不到60%的費用。

多數婚介合同都會列明以下格式條款：比如因非法定情況擅自解除合同的一方需承擔合同金額20%-30%的違約金、顧客提出終止合同需承擔1500元的系統使用費、根據已提供的服務扣除相應費用等。

盡管對退款額度不滿，阿陽還是放棄了死磕，他只想盡快拿到有限退款。“因為我不知道他們以后還在不在，別跑路了。”

多位受訪會員透露，一些機構的銷售紅娘就是用來“背鍋”的，出事了就去下一家；機構也一樣，換個殼就能繼續經營。“有個認識的紅娘在離職前爆料說，銷售和紅娘是業內互通的。她干了5年，但公司一直在變更主體。”

維權成功案例有共性，律師：免責條款不一定免責

過去幾天，藍鯨記者嘗試聯系前述婚介所，發現其中幾家已經閉店、經營異常、主體公司注銷，電話無人接聽。某連鎖婚介品牌回應記者稱，品牌和門店只是合作關系，無法回應消費者投訴。各門店背后是不同的主體，部分不再經營，因此也無法提供聯系方式。

廣東法制盛邦律師事務所顧傳毅律師告訴藍鯨記者，婚介行業魚龍混雜，我們遇到的某些婚介機構甚至是個體工商戶，負責人也是掛名的，投訴多了就直接消失跑路。也有一些機構換殼后的實際經營者仍是同一群人，但他們并未出現在公司工商登記中。“就是打法律的擦邊球，消費者找到他們并不容易。”

部分涉事婚介所在回應藍鯨記者時表示，相親行業其實也不容易。“說實話我們也希望他們成，但過程中有很多沒辦法的事情。每個人都有顆七竅玲瓏心，實際上還是比較難做的。” 此外還有負責人直言，很多投訴都是無理取鬧，我們也在維權，還是希望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消費者維權客觀上也有諸多難點。

顧傳毅律師透露，婚介所糾紛的維權周期通常為幾個月到一年左右，走司法程序的話還得取決于法院審理效率。作為消費者，往往缺乏保留證據的法律意識，婚介機構的合同大多約定不夠明確，導致維權時難以界定責任。此外這類糾紛標的不高，但涉及法律程序較為繁瑣，消費者可能缺乏相關法律知識，委托專業律師費用又太高。

關于焦點之一的“霸王條款”，律師認為應當拆分出來具體辨別。格式條款并非完全無效，在公平合理的情況下是具備法律效力的。雙方協商一致，就不存在違法行為。

以違約金為例，如果比例在合理范圍內且訂立合同時婚介公司向消費者充分說明并經過協商，那就不一定是霸王條款。如果婚介公司事先沒做任何解釋說明，單方面設定較高比例違約金，且消費者在簽訂合同時處于被動接受的狀態，那么很可能被認定為霸王條款。這種情況下，婚介機構就無法真正免責。

律師提醒，消費者在選擇婚介服務時應該仔細閱讀合同條款、核驗機構信息，并避免一次性付款。服務過程中也要注意保存和婚介機構工作人員的溝通記錄，如遇違約情況，應盡早采取維權措施。

律師補充稱，一般成功退費的案例都有些共同點。比如消費者保留了充分證據；機構存在明顯違約/欺詐行為；消費者窮盡行政投訴、法律途徑、媒體曝光等手段抗爭到底。“其實有些機構也是紙老虎，你強硬他就可能妥協。”

部分違法行為帶來的影響可能是輻射行業與社會的。受訪者茉莉感慨稱：其實我已經不在乎那些錢了。我就是要曝光無良機構，讓更多的人少受害、少受騙。“如果無良公司能賺到黑心錢的話，那我們從小受到的美德教育還有什么意義呢？”

[來源：澎湃新聞 編輯：王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