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周末,培訓學校內上百人的教室座無虛席,學生揉著眼睛聽課,時不時打著哈欠;教室外,家長在休息室內百無聊賴,靠玩手機游戲或看電視劇打發時間。
為了陪孩子培訓,他們一等就是一整天。
更有甚者,有的家長為了給孩子爭取一個靠前的座位,通宵排隊報名。而一些孩子在周末的時候,不僅要輾轉好幾個培訓班,甚至奧數課要趕三個老師的場。
最近,隨著民辦中學選拔日子的臨近,關于培訓班瘋狂火爆的話題又引發了關注。這幾天,記者調查了培訓市場,和學生家長深度聊了聊這瘋狂的小升初培訓。
記者調查
培訓機構隱藏在寫字樓里
學生教室內培訓,家長休息室苦等
周日12:40,記者前往一家培訓機構。這家培訓機構位于海曙,隱藏在一幢寫字樓里,外面壓根兒看不到學校的照片,但在業界,這家培訓機構還是挺有名的,不少準備“小升初”的家長,都會把孩子送到這里。
“這里有家培訓機構,知道嗎?”
“就在三樓,你看,剛有學生走進去了。”寫字樓附近一家小賣鋪的老板說,中午休息時間,很多學生會來這里買零食。
走進培訓機構時,剛好是中午休息時間。有些家長帶著孩子行色匆匆趕回來,有的一邊喝著牛奶一邊啃蛋糕;有的孩子已經吃完飯提前進入教室,家長則忙著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
這家培訓機構以中小學培訓為主,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奧數,小學二年級就有奧數培訓,僅六年級的奧數培訓班就開了5個。最多的一個班級,一堂課同時有近百人上課,但家長依舊樂此不疲報名。
“你們是干什么的?家長不能進去!”
教學區門口有保安攔著,門口大字寫著“家長勿進”。記者嘗試著想進入教室一探究竟,被斷然拒絕。
負責招生的工作人員說,“你們想報名的話,可以直接帶孩子過來考試,我們要看考試成績再看收不收。中途過來報名的,只能插班了,我們很多班級都已經爆滿了。”
旁邊有一個偌大的教室,寫著“家長休息室”,里面整齊擺放著桌椅,能容納六七十人。
孩子在教室內培訓,家長則在休息室苦等,有時候一等就是一整天。很多家長百無聊賴,有的聊天,有的則玩游戲看電視劇打發時間。
李女士今年60出頭,家住北侖白峰鎮,每周陪孫子來寧波培訓。“一大早就要出門了,又是打車又是坐地鐵,一來一回要折騰4個小時。”
“我們孩子一天要培訓兩節奧數,一節語文,再加上來回路上耽誤的時間,一天就泡湯了。”
“我是從紹興趕過來的,一大早就要出門了。孩子培訓,我們跟著受累。”
休息室里,還有家長給孩子送餐,葷素搭配,還有湯,擺了大半張桌子。
“快點吃,再不吃,待會兒上課來不及了!”母親一邊給兒子夾菜,一邊催促著。
“聽了一上午的課,頭都暈了,我不想吃了。”孩子直接把筷子丟在一邊,拿起手機準備玩游戲。
“算了,估計沒胃口,晚上回家好好吃吧。”父親在一邊打圓場。
孩子的父親打趣說,“孩子每個周末來培訓,我就跟著來 坐牢 ,老婆也很辛苦,在家里做好了飯菜送過來。”
家長通宵排隊報名
只為給孩子搶一個靠前的好座位
比起在教室外等待,讓家長更累的還是報名。
“以前,兒子在北侖學奧數。去年特意趕來寧波報名。這個班級報名太火爆了,孩子的座位要根據報名的先后順序來,報名靠前,座位就在前排,否則只能在后排聽課了。”
北侖的周女士說,那天她和丈夫連夜從北侖開車到寧波,到培訓學校時是凌晨兩三點,現場已經有很多人在排隊了,一直等到7:30開始報名付費。
一說起這個話題,現場很多家長開始吐槽。
“去年我們第一次報名,他爸來的,早上五點多,他門口瞄了眼,發現沒人,其實大家都在里面了。他去吃了個早飯回來,結果連名都沒有報上。后來還是開了后門。”另外一位江東區的家長開始憤憤不平,“上個培訓班,還要開后門,這真是什么世道啊。”
“今年暑假前,我們學乖了,我凌晨三點不到就來了,還不是最早的,很多人都是連夜排隊,有的甚至從外地趕過來,大家都是為了孩子。”
徹夜排隊,這樣的場景可能會讓你想到購買春運火車票。幾年前,年底的會展中心都是人山人海,大家挨凍徹夜排隊,就是為了一張回家的車票。而現在,家長徹夜排隊,只是給孩子爭取一個靠前的座位,這不免讓人唏噓。
“有什么辦法,不早點來排隊,就沒有好位置。奧數課有100多個人上課,如果坐在后面,怎么聽得清楚?”
“這個培訓學校規矩很多,培訓付錢還要排隊,而且要先考試再根據成績分班,成績不好的,有個別還不收。”
全家人這么“折騰”為什么?
就是希望孩子能夠考進“名校”
“給孩子報奧數班,是想讓孩子讀名校嗎?”說起這個話題,很多家長有些不好意思。
“肯定想沖刺,我們的目標是蛟川書院。如果不是想考名校,就沒必要每周這么折騰了。”周女士覺得,像他們這樣五年級準備已經有點晚了,最好四年級開始沖刺。
一位鄞州區的家長告訴記者,她兒子今年五年級,成績不錯,這么拼就是想沖刺“四大名校”。
先普及一個知識,在寧波市民心中,對于小升初而言,蛟川書院、寧波外國語學校、興寧中學、藍青學校被稱為“四大名校”。
“小升初”名校的測試更多是一個選拔性考試,特別是要選拔有學習潛力的學生,測試有奧數,也有語文、英語的內容。
從往年的招生來看,寧外和興寧是把名額分配到各小學,小學會根據五六級的綜合成績劃定一個有資格參加考試的學生名單,再由小學組織推薦考測試。
即使是這樣的考試,也是請人出卷,完全考的不是課本上的內容。
前兩年,蛟川有個別區域采取搖號錄取方式,其他需要進入都要通過他的測試,而要入蛟川的學生首先需要有三好生或者學習積極分子的優秀稱號。
當然,也有心態比較好的家長。海曙一所小學的家長告訴記者:“即使考不上 四大名校 ,學點東西對于初中的學業也是極好的,人也會更自信。”
記著了解到,往年,這“四大名校”的小升初招生一般都在年后啟動,但是從今年幾個學校的動向來看,業內預計學校對于學生第一輪的摸底會放在年前。所以,現在這屆六年級,已經暗流涌動。
一聲嘆息
我發現越聰明的孩子,家長也越努力
所以我們都不敢松懈
林曉(化名)是一名老師,她的女兒小雨也是六年級。
“我也掙扎過,要不要沖刺,后來經過綜合評估,幾位任課老師都覺得我們家女兒有希望,那么如果我們不幫助她努力,我們就覺得對不起她。”所以在今年一放暑假,林曉就開始和女兒商量上培訓班的事情。
“以前讀英語、數學培訓班,就是培養點興趣,其他像跆拳道、古箏之類的,都是為了玩。”暑假開始,小雨之前報著的那些好玩的培訓班就都停了,一心一意對付小升初。因為作為老師的林曉當然知道“四大名校”的測試,光靠學校的知識肯定是遠遠不夠的,不僅是數學,語文、英語也是,都需要課外補充。
于是暑假期間,小雨幾乎每天混在相關的培訓班。六年級一開學,每周五一放學,時間就是屬于培訓機構的。周五晚上奧數,周六奧數英文語文,周日上午繼續奧數,下午才有時間對付學校老師布置的作業。
“為什么三節奧數課?”記者忍不住問林曉。
“分了兩個老師上的。我們報的老師都挺有名氣的,所以不想錯過,肯定對 小升初 的考試有幫助。其實,我們不算多的。”為了趕另外一個老師的奧數課,小雨有時候的中飯都是在媽媽車上解決的。
“你知道嘛?還有更夸張的,女兒同學有報了三個奧數老師,當然這些孩子成績都不錯,最關鍵是他們身上有一股志在必得的勁道,有時候感覺讓人窒息。如果說這是一場廝殺,絕對不為過。”林曉說,“其實孩子之間還好,都很天真爛漫的,反而是家長,孩子在哪里上培訓班,從來不說,如果發現在同個老師地方上,那才會交流幾句。最可憐的是資質一般、父母又要強的孩子,這些孩子拼了命地上培訓班,但是效果甚微,變得郁郁寡歡。”
“我們家都是我管孩子,所以周末我的時間就是她的,她補課我就附近咖啡館等她,看書備課。”
林曉說:“說實話,現在的孩子哪個沒有上過培訓班的, 小升初 的比例雖然沒有那么多,但是可以說在我身邊,進了 四大名校 的,都是上過培訓班的。而且好的培訓班,好的老師,進入都是需要考試的,要是不合格,培訓班還不讓你進。而且我發現,真的是越聰明的孩子,家長也越努力,所以我們都不敢松懈。”
算一本賬
每個月培訓費用四千以上
可能是普通家庭一半的收入
現在的家長,對于孩子上培訓班,更多的還是競相追趕的心態。
樂先生的孩子目前讀小學六年級,明年就讀初中了,在班級中的成績,一直處于前列。應該說,他的孩子是同學中最早上培訓班的,小學三年級就開始了,但那時候純粹是興趣愛好,是自己喜歡。
“孩子上的第一個培訓班就是編程。他很喜歡計算機,學了回來,學校老師說,學校里教的內容對他來說已經太淺顯了,最好能在外面找個老師教教。我當時就問孩子,愿不愿意去學。他一聽能去外面上編程課,高興得跳了起來,這個培訓班現在還在上。說實話,這種情況是我作為家長最樂于接受的,培訓班本來就是因為孩子的興趣愛好而參加的嘛。”
接著,班級里的同學開始報了奧數、英語培訓班,我家孩子也報名參加了。“說實話,參加這兩個培訓班就是為了提高成績,為了在考試中考出更高的分數。別的同學在課外使勁地補課,你說有哪一個家長這么淡定,不去上培訓班。家長不急,孩子自己也會急。在上這兩個培訓班之前,我還是征求了孩子的意見,問他愿不愿意去。他說別的同學都在上,自己不去上會落后的,肯定要去上。”
“拿奧數來說,孩子現在到了六年級,上課的頻率也從之前的一周一次增加到了一周兩次,每次至少一個半小時,每次費用不低于120元。”
“我還聽說,有的孩子就一門奧數,同時報了幾個培訓班,拜了好幾位老師,因為每位奧數老師都有自己的特長領域。”
“我們幾個家長在接送孩子的時候,也經常會交流,為什么要把自己和孩子搞得那么累?大家反應出來的心態都是一樣, 都是被你們逼的,你們都在上,我們不去不行 。大家和孩子都是這種競相追趕的心態,誰也不想落后,誰也不想輸在起跑線上。”
樂先生的孩子還報了“籃球”培訓班。“這個培訓班為了鍛煉孩子的身體,給他找個玩伴?,F在的孩子,不像我們小時候,農村里隨便一叫就有很多玩伴。孩子回到家里,孤零零一個人,在小區里也找不到玩伴,那還是去參加一個培訓班好。”
一周上四個培訓班,一個月的培訓費在四千以上。還搭進去了自己的雙休日,用樂先生的話說:“雙休日就光伺候他了。”
這四千塊,很有可能是一戶家庭一半的收入。
樂先生說:“孩子在班級同學中,上培訓班不是最多的。多的同學報了五六個,每天下課后和雙休日都要上課。有一次去接孩子,他有一個同學跟他一起學完課程出來,一轉眼就不見了,等候的家長說是去參加樓上的樂器培訓了。真的,他們班就是成績越好的孩子上的培訓班越多,孩子和家長也越忙。”
“這種現象背后的本質,就是現在我們的教育資源不均衡,優質教育資源太少,升學壓力大,學校、學生、家長全盤以 分數 論成敗”。
最揪心的是孩子已經麻木,且不論培訓班的好與壞,也不論培訓班的費用高低。在現場,我隨便和幾個小朋友聊了聊。我問他們休息天還參加培訓班,累不累啊。小朋友的回答都是“不累啊”。那天很湊巧,我去聽了一堂育兒課,老師問家長:“如果你的領導,每天讓你周末加班,下班了再加班。你會不會煩,會不會討厭那個領導?”家長們都笑了。
按理說孩子們應該很憤怒啊,可為什么他們卻說不累了?
大周末的,不是應該有點時間去呼吸下新鮮空氣,看看電視,打打球嗎?
我把這個問題拋給了說累的家長。讓我意外的是,不下五位家長的答案一致。
“因為他們身邊的同學都是這樣的啊。”家長們說,“不能說,每一個孩子都去參加了培訓班,但是至少80%以上的孩子在參加培訓班。”
有家長說:“我不想孩子長大的時候怨恨我,說我沒有舍得花錢給他報培訓班,不然他可以發展得更好。”
我不禁想問,為什么培訓市場居然會火成這樣?是我們的價值觀出現了問題嗎?或許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這也許是應該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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