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做年 | 文昌雞，通向團圓的味道

南海網記者 賀立樊

幾個星期前，韓漢夫就看中了雞舍里最漂亮的那只雞。除夕一早，他和家人們來到廚房，燒水、去毛，不一會兒，端出一盤亮澄澄的文昌雞，擺上供桌。

獻雞祭祖，登梁敬香。在很多文昌家庭里，除夕上午的“拜公”儀式，是與親人們的另一種團圓。

面前的牌位，代表一位位親人，那里有韓漢夫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擺上供桌的這只文昌雞，也會擺上年夜飯的餐桌，無論過去或當下，這只文昌雞，聯系文昌人的血脈，貫穿文昌人的一生。

“無雞不成宴，文昌人的春節，必須有這只文昌雞。”這是長輩對他說過的話，如今他說給孩子們聽。

生在文昌雞發源地——潭牛鎮天賜村，韓漢夫的童年，與文昌雞相伴成長。

那個時候，在韓漢夫的認知里，還沒有“文昌雞”的概念。奶奶告訴他，這種頭小腿短身子胖的雞，叫作“吧哩雞”。

“吧哩”是“小”的意思。自從一千多年前，文昌雞的原種隨島外移民遷入文昌，一代代文昌雞在天賜村的大榕樹下，與一代代人共同經歷變遷。

當閩南方言逐漸演變出文昌話，文昌雞也逐漸演變為如今的模樣。兒時的韓漢夫，也像每一代在農村長大的孩子一樣，跟在奶奶身后，幫著喂養家里的“吧哩雞”。

毛茸茸的小雞很可愛，趁著喂食的間隙，韓漢夫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小雞。

那一瞬，手心仿佛握著一團溫熱的棉花，讓人沉醉。

一旁的奶奶笑著戳了戳他：“小心母雞撓你。”韓漢夫回過神，馬上把手抽出來。可是小雞的模樣，從此刻在記憶里。

一只母雞一個籠，籠里還有毛茸茸的小雞，這是傳統的文昌雞飼養方式。每天早上，把籠子打開，母雞帶著小雞四處覓食。奶奶帶著韓漢夫，下地種菜、外出辦事，就像母雞帶著小雞，走到哪，帶到哪。

要出門時，奶奶喊一聲“么弟”，韓漢夫就會高興地跑出來。比出門更高興的，是逢年過節吃文昌雞。

除夕那天，在城里生活的叔叔伯伯們都回來了。堂哥、堂姐向韓漢夫介紹城里的趣事，那些高樓大廈、汽車輪船，韓漢夫想都想不出來，它們會是什么樣子。

文昌雞上桌之前，奶奶總會把韓漢夫喊過去，悄悄斬下一只雞腿，塞到他手里。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飼養一只文昌雞，要花10個月的時間，歷經散養、籠養等階段。一個人的成長，也要經歷很多。

有一年，韓漢夫家的房子破了，沒錢修整。媽媽向好幾位朋友借錢，卻一無所獲。

“你們家條件這么差，拿什么還錢？”直到媽媽提出，待家里的文昌雞養大之后，用來抵債，對方才同意借錢。

辛苦幾個月，家里的文昌雞終于長成。韓漢夫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父母把它們送給債主。

幸好，春節到了，新房子修好了，新的雞苗到家了。新的希望，伴著文昌雞的香氣，悄然萌生。

養雞之余，父母在村里開了一間小賣店。那是20世紀80年代的海南，文昌雞的名氣隨著改革開放的熱潮，漸漸傳開了。

10只文昌雞，差不多能換來韓漢夫與姐姐、妹妹一年的學雜費。韓漢夫幫著父母養雞，每次回到家，總要瞧一瞧那幾只最漂亮的文昌雞。

“公雞的羽毛很鮮艷，尾毛很長，身上五顏六色。”看著它們從毛茸茸的小雞，長成漂亮的大公雞，韓漢夫高興極了。

放暑假時，韓漢夫又去看看他養的雞。可是雞舍空蕩蕩的。問了媽媽才知道，它們被賣了，去換回韓漢夫下個學期的學雜費。

韓漢夫的心里舍不得，也很清楚，這是沒辦法的事。“想要改變，只能努力。”

讀完高中，韓漢夫離開天賜村，外出務工。他在山里架過電線，在城里開過商店，收入越來越多，回家的機會越來越少。

唯有除夕那盤文昌雞，韓漢夫從未錯過。奶奶告訴他，吃過文昌雞，才算過新年。

奶奶和媽媽教他煮雞，教他斬雞，態度很認真，讓他一定要學會，“等我們不在了，你至少有一門手藝。”

韓漢夫不以為然，當時只道是尋常。

那是經濟快速發展的時代，韓漢夫有了自己的生意，在城市生活，有了自己的家庭，實現了年少時的夢。

可是天賜村的那間祖屋，總在夜里撥動他的心。房子里的親人，總在盼著他回家。那盤文昌雞的香氣，總讓他魂牽夢繞。

歲月催人老，歲月不待人。2014年，42歲的韓漢夫回到天賜村，祖屋空蕩蕩，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已經遠去，只有文昌雞，還在這里。

時過境遷，農村再也不是無法圓夢的故土。在當地政府對于文昌雞產業的大力扶持下，憑著長輩傳授的手藝，韓漢夫開始經營農家樂。

從一桌、兩桌，發展到如今的十幾桌、幾十桌，農家樂的規模越來越大，韓漢夫也成了長輩，盼著孩子們回家。

雞舍里，母雞帶著小雞，就像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一代代人。孩子總會長大，離開這個家，可是總有一條紐帶，聯系著彼此。

又一年春節，又一次團聚，孩子們都回家了，祖屋仍是那么熱鬧。這盤文昌雞，香氣撲鼻，縈繞心頭，這是每一代文昌人熟悉的味道，也是通向團圓的味道。

[來源：南海網 編輯：趙曉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