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蘑菇大王”臧玉佳創業記

鄉村全面振興，既是青年的責任，更是青年的機遇。其中，青年返鄉創業不僅有助于解決農村人才短缺的問題，還能為鄉村振興注入新的動力。青島蘑菇兄弟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臧玉佳便是青年返鄉創業群體中的一員。

在企業的養殖基地，記者見到了臧玉佳。雖已進入“不惑之年”且創業已十年，但臧玉佳仍難掩率真之氣。

采訪時，記者與他談起互聯網上曾流傳的一則“熱梗”——“為什么年輕人一旦失意就想著回家種地？因為苞米不會告訴你明天8點前到，莊稼不會大半夜給你打電話讓你來地里加班，麥子不會告訴你它有蟲，地不會叫你6點起床給它澆水”，展現了當代年輕人想要把回歸鄉土作為一種“逃離”方式的心態。臧玉佳聽后一笑，十分耿直地告訴記者：“不是這樣的，干農活一天也‘有點兒’，不是說你想啥時候就啥時候。比如對我們種蘑菇的來說，一天要采菇4次，早晨6點必須采，2個小時后再采，下午一上班繼續采，晚上也需要采，哪有這么愜意。”

這個“直愣愣”的答案，想法和邏輯與記者提到的“熱梗”中對回歸鄉土的浪漫表達完全不同，也讓記者真切感受到：返鄉創業并非想象中的自由與美好，而是具體的、艱辛的。

也正是這種直率的、不瞻前顧后的性格，讓臧玉佳在選定了返鄉創業這條路后，便義無反顧地走了十年。臧玉佳介紹，雖然遇到過創業時的初創失敗、資金不足、合作伙伴退出等各種難題，自己卻從未動搖過創業的決心，這種“不惑”的創業精神，在返鄉創業這一“賽道”中尤為珍貴。

瞄準時機，返鄉創業闖入“新賽道”

臧玉佳1985年出生于萊西市望城街道西賢都村，曾和大多數鄉村孩子一樣被寄予“走出農村”的期望。

因此，2007年自青島農業大學動物醫學專業畢業后，雖然家鄉萊西有九聯、萬福等既專業對口又在行業內位列頭部的畜牧企業，但當時的臧玉佳還是選擇了一家與它們同等“行業地位”但位于外地的畜牧企業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

“那時，無論是家里還是自己都覺得，要在外面闖出一番事業來才算成功，如果回到家鄉，反而有點沒出息的感覺。”臧玉佳說。從業務員到技術總監，從一個單位跳槽到職位更高的單位，臧玉佳一直從事著畜禽養殖行業工作，足跡遍布山東半島，主要為公司的訂單養殖戶提供技術服務。

2015年，青島市相關規劃劃定了明確禁止養殖區等三類養殖區，以優化全市畜牧產業空間布局，轉變畜牧業發展方式，加強畜禽養殖業污染防治。而臧玉佳服務的肉雞養殖客戶有相當一部分恰在禁養區范圍內，關停后，養殖用的雞棚便被空置下來。

長年與養殖戶打交道的臧玉佳很快注意到了這個現象。不能從事畜牧業，這些養殖雞棚能做些啥？他想起自己在青島農業大學時曾旁聽過的食用菌相關課程，于是請教了青島農業大學相關領域專家郭立忠教授。

“聽到這個情況后，郭教授表示用空置雞棚進行食用菌養殖是一個可行方案，同時向我們推薦了他們正在研究的珍稀菌品種——黑皮雞樅菌。”臧玉佳說。

黑皮雞樅菌是食用菌家族里的“貴族”，屬高溫菌種。這種菌菇外表黑色，根部較長，在南方也被稱為長根菇，雖然“長相”一般，但特別受廣東云南一帶歡迎，南方人喜歡拿它來煲湯。對話中，臧玉佳還了解到，這種菇之前大多為野生，近些年才開始人工種植。

郭立忠告訴臧玉佳，根據他們的觀察，黑皮雞樅菌投入較低、產量高，綜合性價比高，且市場供不應求。聽了郭立忠的建議后，臧玉佳燃起了創業的想法，并找到兩位好友商量共同創業。

帶著郭立忠推薦的品種方案，臧玉佳開始了一段時間的市場調研。生平第一次坐飛機，便是去往華南地區最大的農產品集散地——廣州江南果蔬批發市場。“在那里，我發現即使是南方最知名的批發市場，交易珍稀菌的攤位也只有寥寥兩三家。與攤主交談時，攤主表示黑皮雞樅菌是‘稀罕貨’，一斤30元的價格都供不應求。如果我們能種出來，有多少他們收多少。”臧玉佳介紹，不但在江南市場，他調研的多個批發市場均是如此反饋，這讓自己有了創業的底氣。

回到青島后，臧玉佳和兩位好友將創業提上了日程。

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在哪兒創業。臧玉佳介紹，根據他們的考察，除了青島，煙臺、濰坊等地也有廢棄雞棚。但是，臧玉佳堅定地將創業地選擇在了家鄉萊西。自此，他多了一個身份——返鄉創業的年輕人。

“創業必須回家鄉，因為這是以我自身的力量來為創業所在地做些什么的一種方式，既然如此，我首先選擇為家鄉做點啥。”在談及創業地選擇時，臧玉佳如是說。

說干就干。當時，臧玉佳拿出約14萬元積蓄、兩位好友每人拿出近9萬元積蓄，三人湊了30余萬元創業資金，成立了青島蘑菇兄弟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并租用了望城街道西譚格莊村約1500平方米的兩個雞棚，由青島農業大學為其“贊助”菌種，自此走上創業之路。

“雖然拿出了工作以來的積蓄，但這30余萬元真是不經花，很快就都投進去了。”回想當時，臧玉佳表示，雖然青島農業大學為支持年輕人返鄉創業提供了菌種，但菌種在菌包的商業化繁育需要投入大量費用，基本掏空了“初始基金”。雪上加霜的是，他們剛開始選擇了無土栽培這一“高大上”的種植方式，雖然在實驗室時出菇情況良好，但搬到大棚內卻出現了綠霉，不得不暫停種植。

“后續我們才明白，黑皮雞樅菌的種植還是適合傳統的覆土栽培形式，無土栽培反而會因營養過剩不利于菌種生長。于是，我們砍掉了發霉的菌棒，又開始覆土栽培。”臧玉佳感慨道，這一折騰不光消耗了不少成本，還讓家人、朋友們也跟著白天晚上忙活。那段時間，他的心情特別低落，加之合伙人核算成本后，對再投入表示了不同的意見，讓他“壓力山大”。

但即使遭遇了這些困難，也沒有動搖他創業的決心。“在我心中一直有個信念，相信這事能成。”臧玉佳說，頂住壓力，他將菌棒發霉的地方削除，和家人、工人們一起起早貪黑地開展覆土種植，最終在2016年冬天迎來了菇棚的首次收獲——之所以稱為“收獲”而不是“豐收”，是因為經歷了前面的問題，出菇產量低、品質也算不上好。

但即便是這樣，“供不應求”的市場還是給了他們信心。雖然開價不高，但首批黑皮雞樅菌被江南市場的攤主“包圓”，他們掙得了首筆2萬余元的收入。

對于種菌菇來說，采摘下來經過處理后的菌菇溫度降不下來，勢必會造成損耗。于是，拿到第一筆收入，臧玉佳沒有任何猶豫，先購買了一臺冷柜。但此時，合伙人卻越來越接受不了再投入的壓力。最終，臧玉佳和兩位合伙人“和平分手”。

“蘑菇兄弟”自此沒有了“兄弟”，而這也讓臧玉佳徹底斷了退路，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把這事干成。

跨界新學科，用科技喚醒土地力量

在臧玉佳開展黑皮雞樅菌種植的過程中，他一直堅持與青島農業大學食用菌科研團隊合作，致力于研究珍稀菌在青島的落地、增產。其創新的“雞棚改菇棚”模式，實現閑置棚舍利用率達95%。

變雞棚為菇棚，首先因為雞棚具備了一些養菇基本條件。正如前文所說，黑皮雞樅菌是一種高溫菌種，需要24—26攝氏度的恒溫生長條件。雞棚恰有保溫材料和加溫設備，具有“先天條件”。在此基礎上，臧玉佳與青島農業大學團隊一方面對雞棚展開改造，加上噴霧路線；另一方面不斷嘗試適宜黑皮雞樅菌生長的大棚種植方式，觀察總結合適的溫濕度等條件，最終形成了一整套“技術革新+設施升級”雙輪驅動模式。

“剛開始從事種植時，每一次的出菇，我們都會認真觀察記錄，總結經驗教訓。比如，在種菇前要對大棚進行嚴格殺菌，過程中不但要保持溫度，還要注重補充光照、控制濕度等。”臧玉佳告訴記者，這一處處的探索，讓出菇量穩定上升，也集成了可復制的種植模式。如今，這一套技術已經能達到黑皮雞樅菌“4季出3茬”的種植水平，每個菌包的出菇量也由最初的三四兩增至七八兩，超過了行業內的平均值。

令臧玉佳印象最深的是2017年，黑皮雞樅菌正式量產，企業終于扭虧為盈，并逐漸形成了技術、產量、市場的良性循環。

在邊學邊干的過程中，動物醫學專業出身的臧玉佳硬是“啃下”了食用菌種植技術，圍繞黑皮雞樅菌設施化栽培模式、生產裝置等獲得了4項國家發明專利，推動28棟廢棄棚舍改造為占地200畝的現代化菌菇種植基地，年節約土地成本300萬元，技術成果納入《青島市科技惠民示范引導專項》，為青島“盤活農村閑置資源”提供了可復制樣板。

與此同時，他聯合青島農業大學、中國農業大學等高校建立“食用菌種質資源保護與創新實驗室”，研發黑皮雞樅菌、大球蓋菇等新品種設施化高產技術，單棚年產值提升40%，主持制定《黑皮雞樅菌設施化栽培技術規程》，填補省內行業標準空白，技術輻射膠東地區11個鄉鎮。

2018年，在原來棚舍基礎上，臧玉佳又新上2棟棚舍，幫助養殖戶進行6棟棚舍的菌菇種植，平均每戶每季每畝棚舍收益在5萬元以上，帶動就業120余人。為進一步推廣養殖技術，同年，在擴大種植規模的基礎上，臧玉佳加大了對珍稀菌大球蓋菇、繡球菌、黑牛肝菌的技術研發力度。臧玉佳與高校開展的大球蓋菇新型育種技術研發，首次在國際上解析了大球蓋菇全基因組精細圖，大大提高了大球蓋菇的雜交育種效率。不但如此，他還將生產與打造低碳農業、循環農業相結合，利用秸稈制作菌包材料，創新出“秸稈—草腐菌—有機肥”全產業鏈模式，每年可消納農業廢棄物5000噸，減少化肥使用量30%。這一技術獲青島市科技特派員行動計劃立項，入選山東省循環農業典型案例。

值得一提的是，2022年，臧玉佳與萊西部分種植戶合作，創新栽培模式——林下立體循環種植。

利用玉米秸稈、小麥秸稈等農業廢棄物作為基料與果林地的林下富余空間資源和避光優勢，栽培大球蓋菇、草菇等草腐性食用菌，有效避免因秸稈焚燒、廢料堆積導致的環境污染，促進農業廢棄物循環再利用和增值。出菇結束后，草腐菌分解后的菌渣含有大量菌絲體蛋白及有益微生物菌群，營養豐富，可就地還田，增加土壤肥力，改良土壤環境，為樹體生長提供豐富的腐殖質營養，達到以林養菌、以菌促林的目的。這種“農業廢棄物—林下菌菇生產—有機質還田”的生態循環栽培新模式促進林地增產增收增效，實現了“林—菇”經濟、生態和資源循環利用，做到“一畝地當兩畝用”，地上長樹收果，樹下出菇創收，林菌雙贏。

堅持農法栽培，為留守鄉親探路增收

如今，伴隨著臧玉佳打造的“菇河兄弟”區域公用品牌產品源源不斷地銷往全國各地市場并入駐盒馬鮮生、京東等平臺，其企業年產值達3000余萬元。

與此同時，臧玉佳一直踐行著創業之初的信念——創業必須回家鄉，要以自身的力量為家鄉做貢獻。

臧玉佳介紹，選擇珍稀菌創業，源于創業之初老師郭立忠一句話的影響——返鄉創業不“與民爭利”，選擇“賽道”不要選擇農戶們日常種植、銷售的平菇等普通菌菇，因為這是他們的收入來源。因這個建議，臧玉佳選擇了黑皮雞樅菌，不但符合老師的建議，而且黑皮雞樅菌需要大量的人工進行削根等二次加工，可以為當地剩余勞動力尤其是年老體弱的留守農民帶來就業機會。

“在我生長的村子，其實大部分年輕人都已經外出打工了，留守的就是老人和婦女。日常他們有時種種地，但因為身體或者照顧家庭的原因不能出門打工，我這個活兒就很適合他們在家門口工作。”臧玉佳表示，珍稀菌種植在行業內屬于“農法栽培”，區別于工廠化的種植和管理，以傳統的人工種植、加工為主要方式，采用這種方式的原因是種植品種的要求，在操作時對人力更加友好。

不但自家承包的大棚為鄉親們提供了崗位，面對想與他一樣從事黑皮雞樅菌種植的農戶，臧玉佳同樣把技術和材料“傾囊相授”。在工作中，他打造了“公司+高校+農戶”零風險合作模式，為農戶提供菌種供應、技術培訓、保底回收“一條龍”服務，帶動200余戶家庭年均增收3.5萬元；助力孵化了20家家庭農場和合作社，推動周邊村集體年均增收50萬元。

在黑皮雞樅菌種植的基礎上，他又引入了大球蓋菇。

大球蓋菇以農作物秸稈等副產品為基料進行生產，非常符合臧玉佳探索的林下立體循環種植模式。

臧玉佳將工廠生產出的利用秸稈制作的菌包材料無償提供給農戶種植，由農戶日常管理，收益雙方平分。大球蓋菇被當地人稱為“懶漢菇”，基本不需要專門打理，農戶只需在管理果樹時同步為其澆水即可，秋日里與果實同步收獲，農戶便可以多出一份收益，性價比極高。

最近，臧玉佳又在忙活著聯系地瓜窖，推動大球蓋菇的室內栽培。原來，他在與農戶溝通中，注意到當地地瓜種植戶通常會同步建設一處陰涼的地瓜窖，用于儲存地瓜。而伴隨著地瓜的消耗，5月地瓜清空后，窖內即空置——這段時間，地窖內溫度適宜，恰好可以開展大球蓋菇的室內栽培。這種將農戶們冬天儲藏地瓜的地窖充分利用，在閑置時期種上蘑菇，讓儲藏和種植“無縫銜接”的“雙贏模式”，為當地農戶又探出了一條增收之道。

這些年，臧玉佳獲得了全國鄉村振興青年先鋒、齊魯鄉村之星、山東省鄉村好青年、青島青年先鋒等榮譽。他告訴記者，鄉村是一個很大的舞臺，這里既有廣闊的發展前景，也有腳踩土壤的踏實感，年輕人返鄉創業是一個好選擇。“我會堅定地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與鄉親們一起探尋更好的生活。”他如是說。

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張晉

[來源：青島日報 編輯：王熠冉]